第50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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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
“鏘鏘鏘，看我給你帶什麽來了！”
林書一推開方尋的房門，就興奮地把手裏的蛋糕高高舉起。
結果直到話音落下，屋裏也沒有回應，林書把蛋糕從面前拿開，看到方尋仰躺在床上。腳朝門這邊，頭在床的裏側，已經掉出床沿。從林書這個角度看過去，看不見頭。
“小尋！”林書嚇得三魂飛了一魂。
手裏的蛋糕隨手放下，就往裏沖，一看，人只是頭仰在床沿外，一切都好好的，並沒有什麽恐怖血腥的畫面出現。
“小書……”人轉頭看過來，還眨了眨眼睛。
林書一口氣松下去，手卻叉上腰，咬著牙嘆氣：“人嚇人嚇死人你知不知道？”
“我脖子僵了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林書深吸氣，閉上眼狠狠挑了挑眉。
等再睜眼的時候，認命地伸手托著人的後頸跟後腦勺，把人弄回床上。
看她手裏還抱著筆跟本子，林書坐到旁邊：“不是說已經搞清楚弄明白了嗎？你現在這是什麽狀況？”
方尋躺在床上，盯著天花板嘆了口氣。
林書等半天也沒等到她說話，忍不住催促：“說話啊，嘆什麽氣？”
“小書，我問你個問題。”
“嗯，問。”
“你覺得修圍墻最重要的是什麽？”
不知道她怎麽突然問起這樣一個問題，林書想了想說：“錢，材料，工人。”
“不對。”
方尋否認了這個答案，偏頭看過來：“不管是城墻院墻還是任何一種墻，都是一種確認領地的方式。所以最重要的不是那堵墻，而是墻裏面或者外面的東西。換句話說，就是你要用墻把什麽區隔開，什麽東西是你不容他人侵犯。”
林書咂摸咂摸：“我聽明白了。不過你這怎麽又想到這兒來了？”
方尋默了會兒：“你知道我用類似像‘人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都喜歡’這種話安慰過自己多少次嗎？不斷不斷跟自己這麽說，一遍一遍寫下來，可是我從來沒有被這句話真正安慰到過。”
“這句話就像是我吃過的最大失所望的烤雞，表皮金黃油亮，噴香撲鼻，叫人垂涎三尺，可是一口咬下去，裏面的肉無鹽無味，又幹又柴。”
“以前以為是自己水平不夠，達不到這樣的境界，所以這些話對自己不起作用。但是現在我好像才知道真正的原因，當然也可以說是水平不夠。只不過跟我最開始以為的那個水平不是一個意思。”
方尋坐起來：“人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都喜歡，所以不必討所有人的滿意跟喜歡。道理是這個道理，聽了也懂了，但是然後呢？”
“不把討別人滿意跟喜歡當做目標，然後呢？”
“人永遠無法控制別人的感覺，所以不要從別人身上獲得目光跟肯定，能讓自己滿意跟喜歡就足夠了。道理應該是這樣說對吧。不去討別人的喜歡跟滿意，而是讓自己喜歡跟滿意，那麽問題來了，我自己喜歡跟滿意的是什麽呢？”
林書腦子裏飛快轉著，努力跟上她的思路。
方尋繼續說：“我曾經在書上讀過這樣一段話，說‘自己這個東西是看不見的，得撞上一些別的什麽，反彈回來，才會了解自己。所以，跟很強的東西，可怕的東西，水準很高的東西相碰撞，然後才知道自己是什麽。[1]’”
“當時讀到這句話的時候，我覺得這句話實在是太酷了。一度把這個當做類似座右銘的存在，背得滾瓜爛熟。但是很神奇的是，當我無意中翻到以前的日記，再看到這句話的時候，我忽然發現在‘很強的東西’跟‘水準很高的東西’中間，明晃晃地寫著一個‘可怕的東西’。但是我之前就像是選擇性失明，完全沒有註意到。”
“我撞到了一個很可怕的東西，然後這個可怕的東西讓我發現了一個更可怕的事實。”
那就是，在寫小說這件事上，她是沒有自我的。
因為喜歡就一頭紮進了寫小說的世界裏，不是科班出身，幾乎是沒有任何儲備跟底子就一腳踩了進來，而這樣靠著一腔熱血跟本能寫作的結果就是，她對小說好壞的認知一直一直都是建立在別人的反饋上。
點擊是反饋，評論是反饋，收藏是反饋，收益是反饋。
她靠這些數據的反饋來判斷自己寫得好還是不好，也靠數據來收獲價值感跟安全感。
在整個網文世界裏，數據就是敲門磚，是金鑰匙，是人人夢寐以求的大寶藏，是最高甚至唯一評判好壞的標準。
或者，又豈止只是在網文世界裏是這樣。
這個標準容易理解，廣泛認同，普遍適用，清晰高效。
孔思罵她看評論看到半夜都還不敢睡覺，其實那天晚上她並沒有看評論。可是因為評論或者掉點擊掉收藏掉收益而熬夜改文的事情，她沒有幹過嗎？
只怕是幹得多得都已經形成一種慣性了。
把數據作為創作的標準，這樣的想法說出去大概會叫人看不起，會說網絡小說好歹也算是文學，竟然全看數據說話。若是叫那些本就瞧不起網絡小說的人聽到，說不定會更加嗤之以鼻，言一句網絡小說難怪就是登不了大雅之堂。
可是對於一個沒有自己價值評判體系的人來說，面對糟糕的數據，甚至都辨不清自己寫下的究竟是曲高和寡的哈姆雷特，還是純粹是自我感覺良好的蟲合蟆雷特。
所以她會一遍一遍打開評論區，即便再痛苦，也難以停下打開評論區的手。甚至被攻擊得越兇越想要去看評論區，想要去看看他們究竟哪裏不滿意，而自己趕緊想辦法修改調整讓這些不滿意的人滿意。
因為只要讓人滿意的小說數據才好，數據好的小說才是寫得好的小說。
說什麽人不可能讓所有人滿意跟喜歡，此刻都是一句空話。
不討別人的滿意跟喜歡，那難道討自己的滿意跟喜歡嗎？可是回頭把目光看向自己的時候，面對的卻是一個空空如也的自我，一個根本不存在的自我。
討別人的滿意跟喜歡就能收獲滿滿，皆大歡喜。
如果不是命運當頭一棒，打得她頭破血流，也許她就這樣一輩子走下去了。
可是當生命撞上了“可怕的東西”之後，反彈回來，她竟發現了一個空空如也的自我。
最核心的地方是空的，人就變成一副空皮囊，外面一聲蛐蛐叫，都震耳欲聾。一陣風吹過，就翻天覆地。
所以她被外界的言論刺了個對穿，又何止是因為沒有防備跟邊界感。
她曾經以為只要不把寫作這件事本身讓出去，就不會有什麽事。她也曾無比慶幸，自己在一開始沒有接受系統的提議。
現在回頭一看，卻發現後面痛苦的一切都已經在那時候埋下了種子。
跟系統鬧翻的時候，她慶幸自己只是用了系統的評估器，而沒有了評估器，她還有評論區。
現在看，這種想法要多可笑就有可笑。
無論是依賴評估器還是評論區，本質上都是因為沒有自己。
她也曾猜測過系統的真實目的，而系統並沒說她說得到底對不對。
只是面對像她這樣一個，中心空空的人，要她做的真的只是她所猜想的那些嗎？
而超神寫作系統，又真的是，超神寫作系統嗎？
這一切都隨著系統的消失成了永遠的未解之謎。
不過這一天，方尋明白了一個道理，人生該走的路一步都不會少。
而當這一天出現在她日記裏的時候，她給它取了一個名字，叫做：
“定錨時刻”。
作者有話要說：
[1]：山本耀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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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鏘鏘鏘，看我給你帶什麽來了！”
林書一推開方尋的房門，就興奮地把手裏的蛋糕高高舉起。
結果直到話音落下，屋裏也沒有回應，林書把蛋糕從面前拿開，看到方尋仰躺在床上。腳朝門這邊，頭在床的裏側，已經掉出床沿。從林書這個角度看過去，看不見頭。
“小尋！”林書嚇得三魂飛了一魂。
手裏的蛋糕隨手放下，就往裏沖，一看，人只是頭仰在床沿外，一切都好好的，並沒有什麽恐怖血腥的畫面出現。
“小書……”人轉頭看過來，還眨了眨眼睛。
林書一口氣松下去，手卻叉上腰，咬著牙嘆氣：“人嚇人嚇死人你知不知道？”
“我脖子僵了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林書深吸氣，閉上眼狠狠挑了挑眉。
等再睜眼的時候，認命地伸手托著人的後頸跟後腦勺，把人弄回床上。
看她手裏還抱著筆跟本子，林書坐到旁邊：“不是說已經搞清楚弄明白了嗎？你現在這是什麽狀況？”
方尋躺在床上，盯著天花板嘆了口氣。
林書等半天也沒等到她說話，忍不住催促：“說話啊，嘆什麽氣？”
“小書，我問你個問題。”
“嗯，問。”
“你覺得修圍墻最重要的是什麽？”
不知道她怎麽突然問起這樣一個問題，林書想了想說：“錢，材料，工人。”
“不對。”
方尋否認了這個答案，偏頭看過來：“不管是城墻院墻還是任何一種墻，都是一種確認領地的方式。所以最重要的不是那堵墻，而是墻裏面或者外面的東西。換句話說，就是你要用墻把什麽區隔開，什麽東西是你不容他人侵犯。”
林書咂摸咂摸：“我聽明白了。不過你這怎麽又想到這兒來了？”
方尋默了會兒：“你知道我用類似像‘人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都喜歡’這種話安慰過自己多少次嗎？不斷不斷跟自己這麽說，一遍一遍寫下來，可是我從來沒有被這句話真正安慰到過。”
“這句話就像是我吃過的最大失所望的烤雞，表皮金黃油亮，噴香撲鼻，叫人垂涎三尺，可是一口咬下去，裏面的肉無鹽無味，又幹又柴。”
“以前以為是自己水平不夠，達不到這樣的境界，所以這些話對自己不起作用。但是現在我好像才知道真正的原因，當然也可以說是水平不夠。只不過跟我最開始以為的那個水平不是一個意思。”
方尋坐起來：“人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都喜歡，所以不必討所有人的滿意跟喜歡。道理是這個道理，聽了也懂了，但是然後呢？”
“不把討別人滿意跟喜歡當做目標，然後呢？”
“人永遠無法控制別人的感覺，所以不要從別人身上獲得目光跟肯定，能讓自己滿意跟喜歡就足夠了。道理應該是這樣說對吧。不去討別人的喜歡跟滿意，而是讓自己喜歡跟滿意，那麽問題來了，我自己喜歡跟滿意的是什麽呢？”
林書腦子裏飛快轉著，努力跟上她的思路。
方尋繼續說：“我曾經在書上讀過這樣一段話，說‘自己這個東西是看不見的，得撞上一些別的什麽，反彈回來，才會了解自己。所以，跟很強的東西，可怕的東西，水準很高的東西相碰撞，然後才知道自己是什麽。[1]’”
“當時讀到這句話的時候，我覺得這句話實在是太酷了。一度把這個當做類似座右銘的存在，背得滾瓜爛熟。但是很神奇的是，當我無意中翻到以前的日記，再看到這句話的時候，我忽然發現在‘很強的東西’跟‘水準很高的東西’中間，明晃晃地寫著一個‘可怕的東西’。但是我之前就像是選擇性失明，完全沒有註意到。”
“我撞到了一個很可怕的東西，然後這個可怕的東西讓我發現了一個更可怕的事實。”
那就是，在寫小說這件事上，她是沒有自我的。
因為喜歡就一頭紮進了寫小說的世界裏，不是科班出身，幾乎是沒有任何儲備跟底子就一腳踩了進來，而這樣靠著一腔熱血跟本能寫作的結果就是，她對小說好壞的認知一直一直都是建立在別人的反饋上。
點擊是反饋，評論是反饋，收藏是反饋，收益是反饋。
她靠這些數據的反饋來判斷自己寫得好還是不好，也靠數據來收獲價值感跟安全感。
在整個網文世界裏，數據就是敲門磚，是金鑰匙，是人人夢寐以求的大寶藏，是最高甚至唯一評判好壞的標準。
或者，又豈止只是在網文世界裏是這樣。
這個標準容易理解，廣泛認同，普遍適用，清晰高效。
孔思罵她看評論看到半夜都還不敢睡覺，其實那天晚上她並沒有看評論。可是因為評論或者掉點擊掉收藏掉收益而熬夜改文的事情，她沒有幹過嗎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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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是對於一個沒有自己價值評判體系的人來說，面對糟糕的數據，甚至都辨不清自己寫下的究竟是曲高和寡的哈姆雷特，還是純粹是自我感覺良好的蟲合蟆雷特。
所以她會一遍一遍打開評論區，即便再痛苦，也難以停下打開評論區的手。甚至被攻擊得越兇越想要去看評論區，想要去看看他們究竟哪裏不滿意，而自己趕緊想辦法修改調整讓這些不滿意的人滿意。
因為只要讓人滿意的小說數據才好，數據好的小說才是寫得好的小說。
說什麽人不可能讓所有人滿意跟喜歡，此刻都是一句空話。
不討別人的滿意跟喜歡，那難道討自己的滿意跟喜歡嗎？可是回頭把目光看向自己的時候，面對的卻是一個空空如也的自我，一個根本不存在的自我。
討別人的滿意跟喜歡就能收獲滿滿，皆大歡喜。
如果不是命運當頭一棒，打得她頭破血流，也許她就這樣一輩子走下去了。
可是當生命撞上了“可怕的東西”之後，反彈回來，她竟發現了一個空空如也的自我。
最核心的地方是空的，人就變成一副空皮囊，外面一聲蛐蛐叫，都震耳欲聾。一陣風吹過，就翻天覆地。
所以她被外界的言論刺了個對穿，又何止是因為沒有防備跟邊界感。
她曾經以為只要不把寫作這件事本身讓出去，就不會有什麽事。她也曾無比慶幸，自己在一開始沒有接受系統的提議。
現在回頭一看，卻發現後面痛苦的一切都已經在那時候埋下了種子。
跟系統鬧翻的時候，她慶幸自己只是用了系統的評估器，而沒有了評估器，她還有評論區。
現在看，這種想法要多可笑就有可笑。
無論是依賴評估器還是評論區，本質上都是因為沒有自己。
她也曾猜測過系統的真實目的，而系統並沒說她說得到底對不對。
只是面對像她這樣一個，中心空空的人，要她做的真的只是她所猜想的那些嗎？
而超神寫作系統，又真的是，超神寫作系統嗎？
這一切都隨著系統的消失成了永遠的未解之謎。
不過這一天，方尋明白了一個道理，人生該走的路一步都不會少。
而當這一天出現在她日記裏的時候，她給它取了一個名字，叫做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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